◎当年走马锦城西(组诗)
◎成都,用运动来领跑
(资料图)
成都,在世界的前方奔跑
我喜欢奔跑,更喜欢奔跑的人
青春,是一种奔跑
而爱是一种加速度,像风
一种完全推开自己的奔跑
拥你四面八方的涌来
未来与明天,我将以陌生人的
身份,迎接你的到来
一碗盖碗茶,等你启开
东安湖另一个早晨的穹窿
旭日洒满成都的头顶
雪一样照耀
未来与远方,正凝视着你
进入运动的内心
这将是我们必然要踏上的赛道
让着火的青春,燃烧着生活
一种奔跑在另一种奔跑的深处
接力。岁月正感受到摩擦,力量与
飞翔。大运会如青春的一面旗帜
沿着成都,拔地而起的奔跑
又一次升高。所有的得与失
都能得到掌声,鲜花与拥抱
青春,用奔跑告诉自己不回头
在奔跑的尽头,我们与万物融化
◎金沙,奔跑的太阳与神鸟
灵魂有体。只是没有容身之处
遗址,就是它自己的旧身体
空无一人的避难所。是纵目
用另外眼睛的注视与追问
“所有这些,因为会死,
才活在我心里。”
层叠在一起。生死都如此纠缠
万物始终都想,把彼此推开
那些血,那些玉与石,铜与铁,陶与瓷
经由疼痛与折磨,进入世间
时间的体内与我一样
一层泥沙夹着一层血浆
最初的文明,都注入了野蛮与暴力
黑暗与灰烬是火的另一种存活
“如果我们居于闪光中,它便是永恒的心脏。”
一只着火的凤凰,把大地变成天空
烈焰瞬间从它体内长出飞翔
让生与死,同时发生在自己身上
此刻的旭日,刚好睁开眼睛
无边界地向天地敞开
我从自己中撕裂出来
“你身上却已开始长出,
比太阳更高的东西。”
火与凤凰,美与暴力的共同体
不断再生的神话
最初是逃亡,然后是无尽的奔跑
在起点。在终点。我在原地学会奔跑
◎望江楼,掬水月在手
眼睛不在这里
你的记忆是江楼的月光
用周围无尽的夜色
注视并照耀我
江楼的孤独
只是孤独者的一侧投影
江月的相思
仅是相思者的一滴泪光
江水的离愁
不过是离人的一声叹息
此刻的月夜与女人,身陷唐朝
远在银河,在万家灯火的明灭中
“她是月光集中起来,
正在穿越的隧道。”
在黑暗中磨光自己的女人
是锦江,在透体澄澈中溢出光
透过光能看到她的灵魂
在诗句与波光之中回响
所有的一切都献身于这一江春水
掬水月在手,还是流逝在水中
是泪,把江与月揉碎
这爱的薛涛笺,这恨的薛涛井
“把这一切都点上火吧,包括我。”
◎芙蓉花开,高高举着的火把
“一条条街道,它们往昔的名字
不断出现在我的血液中。”
花蕊夫人,正如一树芙蓉花
她开在每一个,她不在的地方
只落在蜀国,心里与梦里
花的香腮,是一册火焰之书
“这是一张由一个梦,交还给
我们的脸。”
世界万物的美似乎都由不幸所造成
芙蓉花,曾是一道闪电裂开
死亡在远方盛开
她孤身前往
整个蜀国在她身上全部剥落
碎了一地的秋风
一再把自己撕得更碎
一面面旌旗用全部的下跪
说我爱
一座座城池用全部的死亡
说我爱
一去不返的金牛道,如我
比爱更陡峭,比生命更辽远
“像伤口,被风吹远了还在流血。”
让每一朵花,摇曳着笑容和香
这是今天,成都全部的爱
芙蓉花开,属于她的鲜血与名字
我高高举着的火把
深入花的内心,是不熄的篝火
她将过去点燃,成为现在
将现在,燃烧成为存在
在那里,我们临窗坐在雪山之下
永远地活着,像星光,相映成辉
◎宽窄时光
蓦然回首,发现狭窄的身影在推着我走
用伤口砍开自己,并在此复活
我诞生于伤口,世界存在于我
仿佛在在溅起的血泪中
赐给我的,犹如另一个破晓的凌晨
我用这狭长的晨光,布满整个生活
把名字磨砺成生活的铁质
穿越尘世烟花与地狱火海
宽窄是命运的刀口,我在自己的
伤口上,成长的另一个我
万物,起始于某处黑洞的炸裂或破壳
云层撕裂,一束光从缝隙处伸出手
救出自己
一块乌云,含着所有雨水的瘀血
正与一次次雷电争执这个世界
残月,我头撞南墙,从不喊疼的疤
磨去自己的刻度,回到坐标的圆点
守着天地之心,为所有的出发
与归来打坐。围炉煮雪吹向内心的
灰烬里,苍凉人间的出口
窄门,是永生。是天堂,为谁敞开
木鱼,或晨钟暮鼓,都在学而时习
宽-窄,宽-窄,宽-窄……
宽窄,是一个人的修行之道
一头度己,一头度人
宽窄之间,是彼岸唯一的路
宽窄,是生死轮回之门
是伤口,一直为我指路
最窄的头顶,撞开最辽阔的天空
你我,与世界,坐忘在自己的怀中
岁月像铁棒磨成的针,立在伤口与痛处
窄处的伤与宽处的痛
堆积成人流中独自破声的笑
光的针尖,刺绣出雨虹的泪
麦芒尖锐的忧伤,是想成为一朵云
从西西弗推着的石头中跑出来
“……如果云知道。”其实只有自己
知道,一个人的歌唱,濒临绝望
绝望才是,针尖对麦芒撞出的火光
在黎明的刀尖行走
你曾说,宽巷子是你,窄巷子是我
吻你:在最宽的街道与祖国
只留一个人的窄巷,与你
两双手,握着掌纹中最宽的韶华
与最窄的爱情。窄窄的灯光与夜晚
相拥着宽宽的星河与遐想
翻过宽窄时间之门,你的背影是人群
多少年了,多少次,欢梦的游鱼
一次次把我拖向它那蓝色的深渊
浮云尽处的成都天空,为望眼,而留白
◎玉垒山,让香与月色吹进你的面孔
岁月饮酒。坠入月色的桂花酒
让九月枝头的露水与灵魂,失重
被梦里岷山的雪与岷江的水,流走
岁月淘滩。掉入江中的缺月
是古堰不锈的卧铁
卧铁,怀抱山川的锈与内心的铁
岁月雕像。一些防御抵抗成墙
一些死亡自燃成草,一些雕像
再次深陷,松茂古道的万重绳索
茶与马,在千山万水之外走丢
盐与铁,像道路往返着亘古的饥饿
岁月登高。花朵与浮云的悬梯
深渊的力量,引体向上成山的高度
鲜血在古城墙上,旗帜一样飘扬
登山的人,在找他的脸孔
喊山的人,在等他的灵魂
仰止的怒发,如身后成都平原麦浪翻滚
玉垒浮云,来自头顶的灌溉
这青城的古今与锦江的秀色
天府之源,一轮醉过爱过的下弦月
坐忘在天府之国的杯中
与自己的怀中
◎灵岩山,我想和你一起晒一晒花花太阳
拾级而上,在阳光的斜坡登高
群山,书简一样次第打开
在石头长成悬崖的地方
在山花长成云朵的地方
我站在自己的头顶之上
一个人的,秋高气爽
这翻山越岭的野草山花
让自己与异乡,云开雾散
阳光在树叶草尖的枯黄之上
像一滴露珠,与人间保持一种
距离与高度,含着万物所有的
悲凉与感伤
就在这里,秋天的斜坡上
我想和你一起
晒一晒花花的太阳
躺坐在岷山辽阔的摇曳中
沉寂在灵岩寺香火的钟声里
在瞬间,在永远
就在这里,时间的斜坡上
我想和你一起
晒一晒花花的太阳
既不痛哭流涕,也不虚度光阴
与秋风并肩,一起放养
漫山遍野的花花心事
就在这里,梦的斜坡上
我想和你一起
晒一晒花花的太阳
看自己,山长水阔
念你时,花香扑面
红尘破碎。你的背影是风
是流水,是瓷器
是我,散落在人间的
花花的太阳与花花的心事
◎芒城遗址
“漏风的遗址,四周吹拂神的耳语,
犹如失声的歌唱,将自己遗忘与想象。”
时间是一种海拔,四千年的芒城遗址
自古蜀国的内心坍塌。向下或者向内
成为一种高度,陷入岁月的深度之中
八百里青城群峰,远望于一种旁观或佐证
在时光的斜坡上,万物一次次掩埋于
自己的引力与重力
风雨雷电,隐身于善的暴力
一次次将自己撕开
裂心的痛,是抵达自己唯一的路
将自己解剖开,荒芜怀抱一种存在
仿佛独自站在时光暗处的漠视
凭吊一个人的流失,与一个部落的消失
空旷的我,是这遗址其中的碎片
成为古蜀先民的死守的一种证据
为山河证明,为时光证伪
从北自营盘山而来,向南往宝墩而去
青城山芒城遗址之下
古蜀国的意志已经碳化
部落与光阴的面孔,熄灭于城墙
先祖的肉体空握着一根耻骨
一些石块,退守于城墙的一隅
伫立于自己的硬度与光芒之上
光芒的石块,是沉陷大地的王
先祖与部落,把自己砍伐成石器
在苦难之中,尖锐是唯一的活
几千年后这种尖锐生长成铁
连同今夜的星辰月光,降临我身上
苍茫大地上,粮食反复死去
而这地下不灭的刀耕火种
如同灰烬、信仰与种子
睁着洞穴之眼的腐烂者
向着自己与未来
“生命将不断把草叶砸进土里。”
稻草与麦秆,终将站在不知饥馑的
成都平原的屋顶之上
此刻,我是一个人的烟火,与人间
◎问花村:朝花自夕拾
我被八百里青城的幽静惊醒
眼睛朝五官的纵深睁开
像蛇信,吐出岷江两岸的田园
林盘,花海,火焰与人间
在问花村,我独自寻找
人山花海里丢失的自己
朝花夕拾:被普照寺与味江
一一抚摸的植物与村庄
花开以钟声,花落以流水
朝日与晚霞,成为我与花朵的
另一种形式,诗意地栖居
风在我的脸前吹过
花在我的背后盛开
不是,我见花开
而是花,一瓣一瓣地开放了我
一片挤满背影的花海
看不见人类背阳的脸
影子,撒播的世间
混于花丛的摇摆
像匆忙的蜜蜂跳过花枝
万千姿态透明的深渊
在梅花坞,就做梅妻鹤子
用一池白云,擦洗倾倒的天空的蔚蓝
在海棠园,学一树梨花压海棠
用满园春风,吟哦两鬓对视的斑白
在问花村,万紫千红顿时明白起来
我是这其间花朵与时间的姓名
红色,是我思想的底料
白色,是我灵魂的肤色
问世间,花为何物,我为何物
像植物那样,更多的依赖黑暗而生长
像花朵那样,更多的向着夜间而绽放
一切的美好,都举头向着光芒
我是问花村与芳香的一部分
是我们彼此,深深的呼吸
◎光明村,沿着光的弧线生长
初到曾家寨子,像走夜路的人
突然遇见了灯。 一束光的灰烬
将是现在的我,这焚烧的风
忍受着灼痛、火焰与伤疤的名字
将世尘的肉身,从自己的遗址中
挣脱出来
客家,行走在时间之外
居住在空间之外,活在
存在之外。不再有生与死
像光圈,沿着光的弧线出发
与抵达。围屋的圆点
永不走丢,而天下归心
拴在时间磨盘上的村庄
终会把自己碾成细碎的光泽
淡于水的,是姚镇的老街
古巷、旧屋,以及青石板上的霜
忘于情的,是毗河沿岸的风花
西江河的雪月。从时间深渊的
挣扎中,伸出的双手
与异乡的露水,野草、山花
一一握手言欢
时间与世间撕裂的部分
不断长出阳光,与庄稼
斧头形的山,与镰刀的河
劈开生活,与自己
庄稼用绿色,磨亮一个村庄的容颜
苦难用夜色,磨亮一个族群的内心
龙泉山脉,是苦难爬山涉水过后的笑
笑声中有漫长的荒地,梦在其中耕种
与葡萄交换,愤怒的甜
与海椒交换,红色的辣
用炊烟的屋顶,交换童年的云
用西空的彩虹,交换回望的脸
无尽的道路,如光明永恒地照耀
它的心思与我一样,孤单与发烫:
让万物在照耀中,成为一种发光体
渴望成为这种光源。像田野里的豆荚一样
冷不丁地炸响,众生的沉默与悲凉
再把空旷的光明,做成一种调味品
让它与你我,和苍茫的天地与人间
永远地相依为命
◎成都平原的时光切片
1.
风烟望五津。我们的离开与停留
都是朝代的生与死抛下的锚
在岷江边的古渡,我看见遗忘的自己
依然顶着五千年前的日晒与汗流
那些裂缝的光环像太阳灯泡里
荒芜血丝的凝望与照耀
码头的陈旧再一次被翻新
当正午在此停泊,沿岸的河水与
庄稼,有些失控的激动
新津,它们正用花舞的节拍
唱你的名字。那些无边无际的稻田伸出
劳动的脸,古铜色收割的季节与岁月
在古蜀国的都城,青铜的马蹄
经过九州大地的每段时光
岁月的码头留住了流年
流失的不是时光,而是我们
岁月迟暮,远去的祖先
瓷器上剥落的釉色望见我和祖国
“你遥远,正如现在。”
2.
宝墩遗址,仿佛从地下直接站起
一切的记忆都带有火的激情
依然是光芒,依然倔强与孤单
像遥远的蜀国最初的部落
散开的遗址落日一样延伸进
荒野与黑夜,潜入我遗址的身体
一个庞大而辽阔的帝国
深陷的倾斜,城墙一样望着我
岁月下沉,那未知的深渊
既是墓地,也是王国。都在消失
只有那块醒目的标识石碑:
成都平原史前文明遗址,还记得他们
“更像是,给死亡开出的证明。”
我们每行一步,都踩在历史的头上
与一个古老国家的肩膀上
几千年了,我们一直被国家举着前进
像七月的大地,高举她的庄稼与收成
果实将种子,在腐烂中献给未来
而死亡的荣光,比我们走得更远
3.
“空气给我们谈吐的气质。”
拔地而起的,不是建筑与城市
而是失而复得的红岩湿地
高高仰头的深呼吸
时代,旧居一样不断被拆除
让出空间,万物彼此留白
“但不论用什么,我们都不会交换
这座荣光和苦难并存的花岗岩之城。”
城市在玻璃后面,阳光似的融化
白云、野鹤,梦中的鲲鹏
以及此起彼伏中蛙声里的星光
都重回到自己的领地
与落花、流水,倾心交谈
芦苇的白发吹拂着月色的光
那片水域,鱼的游刃有余
曾经的潭水,有了自己的波澜
梨花枝上的响动,回应着遥远的海潮
两岸的花草更贴近大地的阅读
我是草香、鸟声以及水影
翻动的一本书页,不时从身体的
文字中,探出万家灯火问候的头颅
这样的自由之美,再度被包围:
一种澄澈,充满熙熙攘攘的喧嚣
一副微笑,泉水般从深处涌出
在来来往往中,扩散
4.
在观音寺、老君山和纯阳观
忠孝两全的建筑与人流
穿越彼此的陌生与虚无
那些俯身的光芒接纳了
更多的拱手与磕头
一座城市和她的人们
一直被莲叶宽大的慈悲掌着
“前所未有的秋天,
建造了高高的穹顶。”
晨钟的露,暮鼓的霜
不时敲响城市与我们的头颅
那是一些从黑暗中返回的
落雪,与火把
“人间是一匹疼痛的兽,
被野蛮祝福。”
给我的落日的街道和郊区的缺月
给我的信仰的闪电和忠诚的惊雷
给我,吹面不寒扬柳风
然后背向自己,与陌生和虚无紧握
莲花的掌纹,有我灵魂的白发
花舞人间,正踏上我的台阶
5.
永是田野的新希望。在这片制造神奇的
土地,万物都怀有膨大剂的心
“气喘吁吁的年代,一个人的内心,
有着万千的浪花,与马蹄。”
空间胀破了时间,植物胀破了动物
梦,胀破了,梦
你只有在破碎中,才能找到自己
农博园,长出未来主义的思想
异形的温室大棚像突然闯入
人间的怪兽,或是外星人
我们仿佛是远方切割的声音
闪着梦与现实焊接的刺痛与火花
植物离开土地,花朵离开肉体
阳光离开天空,季节离开温度
而你,是我未来的身体上
长出的,爱的器官
稻浪空间是欲念的另一种滋味
我把太空以及距离,切片成甜点
献给隔空相恋的,钟点的樱桃之唇
我们任意交换过去、现在与未来
跟我相爱吧:地球与火星的撞身取暖
这大雪中的春芽,这处暑中的秋霜
让我爱吧:眼里的雪飘与心底的涌泉
我是一切的爱,是田园之梦的一块切片
“永远那一棵,一棵树
在思想的边缘。
永远那根手指,立在
田埂边。”
秦风,本名蒲建雄,男,文学博士,成都文学院特邀作家。曾获首届天府文学作品奖、苏东坡文学奖、李煜文学奖、上海市民诗歌节诗歌奖、2022年度十佳华语诗人奖、意大利梅莱托国际诗歌奖、悉尼国际诗歌节诗人奖。应邀参加第27届(印度)世界诗人大会,著有诗集《独步苍茫》。